01.
我把三岁的女儿星星弄丢了!
当时我正在打电话,动物园里新来了几只羊驼,一群大人带着孩子把羊驼圈围了里三层外三层。
我一手牵着女儿,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。
太阳火辣辣地晒得人头晕,我戴着墨镜不耐烦地与团队沟通。
去年,我和闺蜜周周开了一家蛋糕店,线上线下同时做,生意很好,也看好了新的店铺,准备做免费试吃活动。
女儿今年刚满三岁,因为我生意忙,平时都是老公和婆婆带的多,今天她生日,我专门抽出一天陪她来动物园玩。
女儿高兴得手舞足蹈,不停要妈妈抱抱,看完熊猫看猴子,一个上午下来,累得我腰酸背痛。
手机接的烫耳朵了,女儿还在摇我的手:“妈妈,我要吃棉花糖……”
我冲她摆摆手,示意她别说话。
“不行不行,蛋糕配色太花哨了,小刘你得再改改,修图师不能把图修得太失真了,买家秀卖家秀一对比,像什么话。”我忙得焦头烂额,看到对方拍过来的效果图,一股火就窜上了上去。
“妈妈妈妈,我真的想吃棉花糖……”
“妈妈,你别打电话了……”
我被女儿闹得头晕脑涨,一群人又挤了过来,我塞住一只耳朵走到人少的地方继续和小刘沟通,这个刚从烹饪学校毕业的年轻人说话特别轴,非要坚持自己的审美,我直接骂了一句脏话挂断了电话。
“星星,太热了,你赶紧喝两口水。”我说了一句,一低头,女儿不见了!
“星星……星星……”我慌了,扯着嗓子大喊女儿的名字。
人群铺天盖地朝我涌来,我拼尽全力拨开人群,像逆行的鱼,艰难地呐喊。
我教过女儿如果和妈妈走丢了,一定不要乱跑乖乖站在原地等我,但人头涌动的羊驼圈外,完全没有女儿的身影。
片刻眩晕后,我立刻寻找工作人员,快速描述了女儿的相貌特征,他飞快带我去广播室喊起了广播,另一个工作人员开始查监控。
此时广播室里还坐了两个眼泪汪汪的小孩,都是和大人走丢的孩子。
工作人员告诉我,游乐场,动物园这种孩子多的地方,孩子和家长走丢不是个例,不用太紧张。
他们对着广播一通喊,负责监控的工作人员开始调每个角落的监控。
“祝星小朋友!祝星小朋友!扎着黑色蝴蝶结马尾,穿着粉色蕾丝连衣裙,黑色凉鞋,带着粉色米奇遮阳帽的祝星小朋友,看到绿色工作服的叔叔或者阿姨可以让他们帮忙,你的妈妈在广播室等你。请看到祝星小朋友的女士或者先生,把她带到动物园大门口广播室。谢谢大家。”听着工作人员有条不紊的呼唤,我怦怦狂跳的心缓缓落了下去。
此时广播室还有两个同样三四岁的孩子,一个女孩哭得鼻涕冒泡不住喊着妈妈爸爸,大点的小男孩拿着手中的冲锋枪对着我们一阵“突突”扫射。
没过几分钟,两个大汗淋漓的大人冲了进来。
妈妈紧紧抱着女儿,猛亲了一阵后,在她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,对着工作人员连声道谢,匆忙离开了。
小男孩的爸爸抢过冲锋枪就捏住了男孩的小耳朵:“爸爸给你说的啥?让你别乱跑!真丢了怎么办!你会被人贩子带走买到穷乡僻壤天天下地干活!或者打断你的胳膊腿儿跪路边要钱!”
我打了个寒噤,工作人员哈哈笑着让爸爸别吓唬小孩子。
“爸爸,什么叫穷乡僻壤?”小男孩牵着爸爸的手,仰着小脑袋瓜子问道。
“找到了!”看监控的工作人员突然喊了一声!
我立刻弹起来冲过去,监控视频中,人头攒动,我在打电话,原本牵着女儿的手,但我越说越生气,女儿一直在摇晃着我的手臂,我不耐烦地甩开她,怒气冲冲塞着耳朵往人堆外挤。
矮小的女儿很快被人群淹没,她一会儿惦着脚尖,一会儿弯下腰,似乎想要找妈妈在哪儿。
我还在打电话,女儿已经哭了。
突然,女儿转过身,像是在和谁说话,一个面目模糊的中年女人举着棉花糖,指着和我相反的方向,女儿犹豫了一下,接过棉花糖,牵起了女人的手。
一瞬间,工作室的欢声笑语都没了。
“星星妈,你别怕,也许她会带孩子来广播室。”工作人员试图安慰我。
监控的角度扩大了,女人带着星星走远了,我打完电话,开始找星星。
“如果来广播室,最多十五分钟,赶紧报警!”似乎是一个领导发话了,“快,让所有工作人员抓紧寻找小朋友,每个门口去围堵!”
我脑子里嗡了一声,头晕目眩地冲了出去,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:“星星……”
工作人员负责报警,我给老公和婆婆打电话,马上打印星星的照片去各个火车站汽车站堵人。以前看过一个新闻,人贩子带着孩子会立刻离开,报警后最好去车站围堵。
我跟在一群工作人员身后,拨开一堆堆汹涌的人潮,大海捞针一样捞着我的女儿。
魂儿早就不知飞到哪儿去了,只有身体在快速移动,掀开一个又一个孩子的帽子,从别人怀里,背上,查看疑似女儿的痕迹。
不是!
不是!
都不是!
我好像在哭,又好像没有。
我似乎摔了几跤,又快速爬起来。
我和工作人员渐渐走散了,我头晕脑涨地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。
这里没有动物,只有一丛从竹林,茂盛的植被里藏着一个不起眼的公厕。
一个戴着帽子穿着短裤的的女人推着一个婴儿车,从厕所里走了出来。
我瞟了一眼,车上似乎是个睡着的小男孩,脚上穿着一双男童的运动鞋。
我快速越过他们,朝着前方跑去。
我不知道,那是我与女儿此生最近的一个擦肩,是生离也是死别的咫尺天涯。
02.
老公赶来时,他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了。
我呆呆看了他一眼,又把头垂了下去。那一瞬间,老公看我的眼神带着一丝丝恨意。
警方要了星星放大的头像照片和全身照,以及监控中不太清晰的人贩子照片 让我们等消息,不像是绑架,更像是拐卖儿童。
备案、部署、一切有条不紊。
动物园也调动一切人力物力竭力寻找着女儿,但留在这里的谭警官敏锐地发现了监控里的不对劲。
“朱女士,你看,这个女人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对象,但绝大多数家长都紧紧跟着孩子……她看到你了,你一直在打电话,她在不远处等。”
“你女儿问你要棉花糖,她听到了,立刻去买了一根棉花糖。她还在等。”
“你看,你甩开你女儿的手了……”
丈夫又看了我一眼,我瞪大的双眼,空洞地落着眼泪。
“怪不得找不到!人贩子进行了伪装!外表可以伪装,但我们能一眼就看出来,走路的姿势是一个人,身高体型也是她。人贩子带着孩子,从一个偏僻的公厕出来了……”
我缓缓抬起头,顺着谭警官手指头的方向看了过去。
“你们擦肩而过了,你甚至看了他们一眼。但因为过于慌乱,人贩子把自己和孩子伪装了,你没认出来。她堂而皇之推着孩子出了动物园,动物园附近没有监控……追踪起来就难了。”
丈夫的手松开了我,我摇摇晃晃站起来,看了他一眼,又看了看录像,看看谭警官,看看这个让我度日如年的房间,我眼前一黑,倒了下去。
第一天,没有消息。
老公印了几千份寻人启事,雇人在各个车站发布,周周和我把女儿特征详细描述配上照片发在网上,尽可能把星星被人拐卖的消息传播开,期待好心人可以给点线索。
我甚至准备好了钱,宁愿不是人贩子是绑匪,这样好歹还有谈判的机会。
我每天都翻看着女儿的照片,一边看,一边哭,一边抽自己的耳光。
如果我没有松开女儿的手……如果擦肩而过时,我能警觉一点,掀开车子看一看……如果我没有在人潮汹涌的地方打电话……如果我没有……
但世间一切,都没有如果。
我根本不敢睡觉,一闭眼就做噩梦,梦见女儿喊妈妈,喊妈妈救我!
又梦见女儿被开膛破腹,小小的她被分成了好多块,我在梦里悲痛欲绝,惨叫连连,但我却怎么也不能把散落的女儿拼凑好,只能跪在黑暗中大声痛哭。
我还梦见无数双手在年幼的女儿身上触摸,我撕咬着那些手,想要把它们扯开,想要把沉睡的女儿唤醒,但也只是徒劳地扑腾着惊坐而起。
我再也不敢关灯,只能坐在床头,拼命刷着手机,想要看看有没有好心人留言,但等来的,只是无数人对我的谴责和同情。
我弄丢女儿的视频在网上传播开,警惕世人,也许你丢失孩子,只是松手的一瞬间。
老公辞去了小学教师的工作,天天开车出去找孩子,发传单,短短时间,骨瘦嶙峋,形同枯槁。
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责骂过我一句,只是安抚我:“老婆,我们一定会找到女儿的,你一定要挺过去!”
陆陆续续有人给我们打电话,说在哪儿哪儿好像看到了疑似星星的小孩,老公立刻就追了过去。
四川、云南、贵州、甘肃……他经常一去就是小半个月,满怀期望地出去,伤痕累累地回来,钱花出去了很多,但都一无所获。
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在家里苦苦等待着,不出所料,老公又一次空手而归,打开门的瞬间,我都会第一时间低头,看看他有没有牵着女儿回来。
他想抱我,想说些什么,但我已经直接冲到了窗户上,崩溃地喊叫:我受不了了……老公……我受不了了……你让我死!”
老公扑过来,死死抱着我的腰把我拖了下来,我紧紧抱着他,哭得肝肠寸断:“都是我不好,都是我的错!我不配当妈妈!但是老天爷啊,我求求你了……我什么都可以不要,求你把我女儿还给我……求求你了……”
一个个的假消息消耗完了我们的希望,我每天都在“宝贝回家”网站上等待着,我漫无目的地点击着上面的照片。
家寻宝贝。
宝贝回家。
流浪乞讨。
其他寻人。
海外寻人。
……
原来寻找和等待,是如此的稀疏平常,又如此地绝望无助。
我看着上面一张张泛黄的图片:户口簿页照片、婴儿、孩童、大人、老人……每一张都像一双铁钳大手,死死扼住了我的脖子。
我的星星也在上面。
她的照片,她的玩具,她的喜好……我把关于她所有的一切都上传在了网上,等待着有一天,她脑海中可以记起哪怕一丁点,她就可以回来。
一年过去了,还是没有星星的消息,我在 6 月 6 日这天,躺在浴缸里割腕自杀。
未遂。
我和老公看着彼此,像看到了苦难的真面目,看到了命运的残忍和无情。
它疯狂地抽着我们的大嘴巴子,直到把我们打得人仰马翻,跪地求饶。
没多久,老公就出了车祸。在婆婆口中我才知道,老公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,一直在吃药。他身体早就垮了,甚至还住过几次院,我都以为老公只是出去找孩子了。
婆婆说,你们离婚吧,这样下去,孩子没找着,你们都得完蛋。
婆婆拿出一份离婚协议书让我签字,他们什么都不要,只求我放过她儿子。
我看着昏迷不醒的老公,一字一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幸福就是沙砾堆积成的华丽城堡,不管看起来多美,一个浪头打过来就坍塌了。
03.
中国每年的失踪儿童不完全统计有 20 万人,找回率只有 0.1%。
我把大把的钱投进纸媒和网络,把关于星星的一切投进茫茫人海中,期待着一丝丝渺茫的希望。
我一边寻找星星的消息,一边尽自己所能打击各种人口贩卖行动。
我潜伏进各种可疑的“母婴群”“亲子群”,还有各种母婴 APP,不少人在上面发布“送养”消息,有婴儿的清晰照片,出生年月,性别,希望寻找殷实的家庭“收养”。借口都是:未婚生女(子),离异无法抚养孩子,或者家贫送娃。
为了印证自己的怀疑,我假装买家,加了卖家 QQ,把自己伪装成不能生育的离婚大龄妇女,为了老有所依,准备有偿收养一个健康婴儿。
我告诉她,我去过各种福利院找孩子,但健康孩子很少,也没有找到投缘的,所以放弃了。也问过亲朋好友甚至远在农村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,都没有合适的,现在大家生生孩子都不容易,送养孩子的少之又少。
为了避免对方怀疑,我一直强调自己会给一笔红包,就当是***辛苦费,但是收养孩子后,不希望孩子再与生母有任何瓜葛。
卖家试探了我足足半个月,终于松口了,说孩子妈身体不好,为了这个娃,丢了大半条命。孩子妈家里穷,就她一个女儿,爹妈身体也不好……现在孩子妈身体也垮了,不然谁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养呢?孩子乖巧得很,发了帖子以后,好多人和她联系想要收养孩子呢。她是孩子妈的表姐,四川乐山农村人。
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了。
我说:大姐,您是个好人啊。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吧,我年纪大了,老公也不要我,又没一个孩子,怕老了给自己送终的人都没一个。我有两套房子,还开了一家蛋糕店,孩子跟着我肯定不会受苦的。既然要收养孩子,那肯定得给孩子妈辛苦费和营养费的,钱不是问题。您尽管说。
她说:你们城里人生个娃娃,都是十万八万的,我们农村人打得粗,你就看着给个三四万吧。
我说:姐,三万行吗?毕竟是个女婴,以后要嫁人的,养儿防老这话也不是白说的。但你得给我一份孩子的体检报告,万一孩子身体有啥毛病,我可不好办。
半个小时后,那边给我发来了一份体检报告,但我一眼就看出了是伪造的。对方假装犹豫了很久,同意了三万的价格,一手交孩子一手交钱,必须现金。
我们约定好了两天后在植物园见,植物园位于城东偏僻的郊区,游人稀稀拉拉,到处都是植被树林。
我背着包,按照卖家发送的地址到了植物园,环顾四周,只有一群挥着小旗子的夕阳红老年人热热闹闹的走了过来。
卖家发来消息让我顺着小路下坡走,他们在一个凉亭里等我。
走了大约十五分钟,我看到了凉亭,这里已经是植物园的最边缘地带,凉亭下是个小坡,小坡种满了杉树。
亭子里穿得很朴实的一男一女等着我,女的抱着一个襁褓,男的抽着烟正东张西望,见我过来了,立刻把烟熄灭了。
“大姐。”女人笑眯眯喊我。
我衬衣兜里的微型录音器把所有的对话都录了下来。
“我想先看看孩子。”我背着包,张开手臂就要去抱孩子。
女人立刻扇开胳膊:“这不合规矩啊,大姐。万一你是抢孩子的怎么办?”
男人一直假装看风景,像两人不认识一样。
我说:“我大老远背着钱过来抢孩子?我和你谈了这么久,价格都谈好了,我总得看看孩子吧,万一货不对板怎么办?”
“钱呢?”女人看着我的包。
“三万块整,刚取的。”我掂了掂包,突然扯开了襁褓!
竟然是个洋娃娃!
女人脸色一变:“我说大姐你着急啥,你吓到我了!”
我愤怒道:“你三万块钱卖我一个洋娃娃!存心骗我的吧!”
我气得转身要走,男人终于转过头来:“看来这大姐是诚信要孩子的,行,孩子在车里睡觉呢。”
他手指着不远处,一辆面包车停在路边。
我气呼呼地跟在他们身后,假装不经意说道:“姐,你说你乐山人,怎么说话一股子河南味儿呢?我有个乐山的同事,八念 bei,月念 yo,一下就能听出乐山口音。”
女人脸一白:“孩子妈乐山人,我是年轻时候嫁到河南去的,说河南话说习惯了。”
男人拉开车门:“孩子躺后座睡觉呢。”
我探头去看,脏兮兮的后座上真的躺有一个婴儿,正要去抱,一根绳子已经套上了我的脖子!
“大妞,抢包!赶紧的!这女人有问题!”男人喊道。
女人快速掰我的手臂,想把背包从我肩膀上拽下来,男人加大力道,更加卖力地勒我。
我一手撑门,一手格在脖子和绳子间,声嘶力竭地喊着:“救命啊……抢人啦……!”
女人凶狠扯开拉链,一堆冥币飞了出来!
“我操你妈!”女人抓着我的头发,凶神恶煞地吼道,“钱呢!三万块钱呢!”
男人气急败坏,掰开我的右手,又绕了几圈绳子在我脖子上用力勒,女人抓着我的双手,不让我挣扎,两人合力把我往车里塞。
我怕压着孩子,不敢乱动,绳子越勒越紧,我的视线渐渐模糊,熟睡的孩子渐渐睁开了双眼。
失去意识的瞬间,我终于听到了警笛声。
“朱宁,首先我得表扬你救下了一个孩子,孩子父母已经找到了,是一个社区医院里丢了的女婴。人贩子直接在病房里装成护士把孩子抱走的,如果不是你假装卖家,孩子可能已经被转移走了。”谭警官看着我脖子上的勒痕,叹了一口气。
孩子父母抱着婴儿“噗通”一声跪在了我面前,孩子妈哭成了泪人:“多亏你啊,我们的孩子能找回来……大姐,要是这孩子丢了,我也活不下去了。我们这孩子一定要认你做干妈,长大了孝顺你,大姐……你说,我们要怎么要才能还您这个恩情!”
我摆摆手,扶他们起来,我不要任何感谢,这也不是恩情。因为我丢过孩子,我才深知丢孩子有多痛。
没人了,谭警官才给我倒了一杯茶,语重心长:“你这就是运气好,我们来得刚刚好,但是你要知道就算你报警了,万一我们来迟了?万一犯罪分子要求更偏僻更远的地方交易呢?一旦有任何意外,不仅仅是那名女婴,连你也会成为人贩子的货物。妇女儿童,都是人贩子的目标。你不是超人,朱宁,下次再有这种行动,你不许以身涉险,只需要报警,然后放心交给我们!你得留着你的命,等星星回来。”
我答应了谭警官,也反省了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冒险,但与其茫然地等待星星的消息,不如主动出击……
从警察局出来,我没有回家,而是按照名片的地址找到了强哥。
这张名片周周给我很久了,当初有人欠了她一百万直接当老赖跑路了,周周经人介绍找到了道上的强哥,半个月就把钱拿回了八十万,二十万作为手续费被强哥收入了囊中。
据说强哥在道上很有势力,经过两三个小弟的引见,我才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强哥。
他瘦瘦高高,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,穿了一件白衬衣,长相粗犷中带着一丝细腻。脸上很干净,手臂有几道淡淡的长疤,匪气中夹杂着一点怪异的斯文。
我开门见山,说是朋友介绍来的,把丢孩子找孩子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,又把人贩子的照片递给了过去。
强哥撇了一眼,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,但并没有点燃,只是夹在手里:“我收债、放高利贷、收保护费……都行,但唯独拐卖妇女儿童这些业务不熟。大人干缺德事你情我愿,小孩子就别碰了,那太缺德了。”
我的脸沉了下去:“强哥你直接说多少钱吧,我只想找到这个女人。你路子广,马仔那么多,总有谁多多少少知道点吧,那女人一看就是老手了。”
强哥笑了:“你看我的样子缺钱?看你长得也挺好看的,要不陪我睡一觉得了。睡了,我就打个电话去问问。溜子好像曾经帮人找过卖家。”
我二话不说,反手关上门就把外套脱了下来,手伸进裙子里三两下把内衣扯了出来摔他脸上。
强哥抓住我的内衣,愣住,微微张嘴:“你这女人是不是有毛病?正常女人听到转身就走了。”
我冷冷看着他:“既然不睡那就说个价吧。”
强哥喝了一口水,抿了抿嘴唇:“给你说实话吧,不乐观。拐卖妇女儿童的,基本都是老手,一条龙,带走了,迅速出手。找不到合适买家的基本都是贩卖器官、没合适配对的或者身体不健康的,打残打废去乞讨……能卖给正常人家已经属于运气好的,女童更惨一些,强奸、卖淫……”
我闭上眼尖叫出声:“够了!你别说了!”
强哥看了我一眼,声音没啥情绪:“既然这么痛苦,为什么当初不看好自己的孩子,是个女娃吧?丢的时间越长,越没希望,再长大点,就算擦肩而过,你们也不一定认识。你能祈求老天让孩子有个好卖家,不至于沦落风尘,任人玩弄。被拐儿童最好的出路就是卖到没有孩子的家里,养父母好好待她,长大了,醒事儿了,能主动找自己亲生父母。”
“不管星星在哪儿,我都会找到她。”我咬着牙,坚定地看着他。
“行,你把人贩子照片放我这儿,我有消息了就通知你。”强哥终于松口了。
我给了强哥一万块钱,如果有消息,其他费用我会按照他的标准支付。
“其实很多小孩被拐了,都没带多远。据说职业乞丐收得多,而且出价也高,孩子打伤打残弄得小脏狗似得丢路边要钱,没谁能认出来。其实你可以往这方面找找。”我都出门了,强哥才说出了这番话。
04.
我立刻开车满城跑,这才发现原来城里乞讨的小孩还挺多。
有些是一男一女跪在地上,地上铺了一张海报,上面有病历单,孩子姓名,两人的结婚证。小孩都在沉睡,像是真的病了。
还有些带着两三个孩子,不是求学费,就是求医药费,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,脸上也脏兮兮的。
这种情况,我不知真假,直到看到了那两个三四岁跪在地上要了三天钱的的小乞丐。
小女孩剪着妹妹头,头发脏得一缕一缕绞在一起,脸上黑乎乎的,像几个月没洗脸了,光着脚丫子,瘦骨嶙峋。我努力分辨她的样子,害怕是星星,更害怕不是。
我把五块钱丢进凹凸不平的铁盆里,小女孩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,拱手作揖,又重重给我磕了一个头。
小男孩额头几个包,左眼圈一团淤青,眼球布满了血丝,左手垂在一侧,抬不起来,右手也给我作揖磕头。
“你们爸爸妈妈呢?”我小声问道。
两个孩子惊恐地看了我一眼,男孩张开嘴,嘴巴里空荡荡的,舌头都被剪了,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,我的心猛地收紧了!
不远处停着一辆旧面包车,一个痞气的光头男人赤着脚翘着二郎腿,一边抽烟一边玩手机,偶尔把监视的目光撇过来,见孩子还在,又把目光投回了手机上。
我去超市买了两个面包两盒牛奶放在他们面前,怕男人怀疑,飞快离开了。
回到车里,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。
两个孩子浑身是伤,脚上还有一圈捆绑伤,他们遭遇了什么,我几乎不敢想象。
天都黑尽了,光头把车开到小孩身边,两个孩子一瘸一拐地举着铁盆交到男人手里。
盆子里零零散散,大概有三十多块钱。
光头用手指头拨了拨,一巴掌就打在了男孩脸上,男孩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,但很快又爬起来站得端端正正。
下一巴掌,快速招呼在了女孩脸上,女孩哇哇大哭,光头抓着她的头发提小鸡仔一样丢进了车里。
看到这一切,我摸摸攥紧了拳头!
光头把车开走了,我保持一定距离,咬了上去。
光头开车到了一个小饭店,买了一个盒饭,一个人就着啤酒喝了起来。吃了十多分钟,又开着面包车往城外去。
我一边跟,一边给谭警官打了电话,把位置报告给他。
谭警官叮嘱我千万不要轻举妄动,跟到目的地就离开,其余的交给他们。
城外有条污染严重的小河,面包车的车灯照亮了河边三个小房子一样的废弃集装箱。
我把车停在隐秘位置,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。
河边没有照亮设备,远处的灯光投在河面伤,只隐隐看得到一些轮廓,但集装箱的缝隙中投射出了几丝不起眼的亮光。
我弯着腰蹲在一块石头后,拿出望远镜找到了光头的身影。
他敲开了一个集装箱,门打开了,里面竟然关了十多个孩子,大大小小缩在地上,门边一张椅子,坐着一个翘着二郎腿的乞丐打扮的男人。
光头一脚把男孩踹进去,其他孩子带着麻木的恐惧表情,让开了一个位置。
光头叉腰骂了几句,乞丐瞬间从凳子上弹起,举着凳子就砸了过去。
男孩一边哭一边躲,小女孩用手臂擦着眼泪哇哇大哭,似乎在说:不要打哥哥,不要打我哥哥!
光头反手就给了她一耳光,顺势把小女孩也推了过去,一起挨打。
看到这一切,我的望远镜几乎要拿不稳了,这些禽兽不如的畜生,对孩子下手都这么狠!想到我的女儿也许会有这样的遭遇,我的心像被一万根针扎了一样痛。
我摸到光头的面包车边把四个车轮都扎破了,集装箱后还停了两辆面包车和一辆黑色轿车,我一股脑用小刀把车胎全扎了,防止警察来的时候他们开车逃跑。
这时,我看到了此生都难忘的人间地狱。
光头打开了中间的集装箱,一股血腥味顺着夜风飘到了我的鼻子里。
刹那间,我以为看到了自己的最害怕的那场噩梦。
一群孩子断手断脚躺在血泊中,还有几个孩子只剩下了一只眼睛,角落里一个孩子膝盖下小腿全没了,光秃秃的伤口上苍蝇嗡嗡地飞着。
酸水从胃中涌出,我哇地一声吐了出来。
孩子们躺在破布上,有人在呻吟,有人在昏睡,有人在哭泣……
还有一个孩子已经一动不动,光头从兜里掏出一包药,拿出两颗塞进孩子嘴里,灌了一口脏水就又把他放了下去。
我吓得瑟瑟发抖,恨得咬牙切齿,一瞬间,脑海中涌出了一个可怕的字眼:
采生折割!
地狱空荡荡,恶魔在人间,我无法想象这样惨痛的一幕竟然活生生在我眼前出现。
每个残缺的孩子面前都摆了一个脏兮兮的水盆,一个食盆,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。
光头从塑料桶里舀出一勺黏糊糊的食物抛进盆里,几分钟就发放完毕,然后敲着桶边,大喊着“快点吃!”
很快,他又打开了第三个集装箱,里头都是八九岁的大孩子,脚踝全部被铁链锁了起来,也是喂狗一样一碗一勺食物,就匆匆把门关上了。
我躲开光头,绕到集装箱背后,这里还有一个老头负责大家的伙食。
地上散了一堆已经腐烂败坏的蔬菜,米袋里的米也是潮乎乎的早已发霉,这些都是孩子们吃的东西,我看得心如刀绞。
“谁!有人!”突然,老头发现了我,扯着破锣嗓喊了一声。
我缩回黑暗中,猫着腰准备溜,一转身就撞到了一个人:
那个乞丐!
05.
乞丐的赤脚迎面踹我脸上,我疼得倒在地上,但下一秒就抓了一把土撒在他的脸上,拔腿就跑。
“抓住她!”乞丐捂着脸,大喊。
河边突然又冒出了三五个乞丐,循着这个乞丐的声音朝我追来。
光头发现不对劲:“有警察,快跑……”
此时,谭警官已经带着一队人马包围了整个集装箱,散开逃跑的乞丐也被一个个扑倒在地。
唯独光头逃跑了。
很快,120 也赶来了,受伤的孩子全部被担架抬走了。
谭警官把我扶起来,问我有没有受伤。
我摇摇头,看着那群还在惶恐中的孩子,问道:“你们认识一个叫星星的女孩吗?四岁多快五岁了,她刚被人拐走的时候三岁,和这个……这个小妹妹差不多高。眼睛大大的,皮肤很白,左边脚背有一个圆圆的小疤痕,右边眉毛上有一颗痣……你们有没有看到啊?”
孩子们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纷纷摇头。
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就散了,我用手背擦着眼泪,正要离开。
突然一只小小的手,拉住了我的衣角,是今天收了我面包和牛奶的小姑娘:“阿、姨,我……我知道一个星星,很白的小姐姐。”
“她在哪儿!”我立刻蹲下身,紧紧抓住小女孩的肩膀,欣喜若狂。
“我和她都是被陈嫂拐来的,星星长得漂亮,所以陈嫂很快就找到了买家,好像在广西……我长得不好看,就被她卖给叫花子了……”
我跌坐在地,嚎啕大哭。
第二天一早,我就赶去了广西,第一时间去报案,谭警官已经和广西的警方联系,但随着半个多月的查找,不仅没有星星的消息,连那个陈嫂也人间蒸发了一样。
我的希望再度落空。
刚回到家,我准备去小超市买点东西,突然被人用黑色垃圾袋罩着头塞进了面包车里。
太快的速度让我根本来不及反应,就被丢了进去。
我拼命挣扎,疯狂踹踢,但对方拳头挥来,两脚就把我踹得没了反抗的力气,很快就被绑住了手脚不能动弹。
一闪而过的瞬间,我看到了那个眼熟的光头!
他把车开到偏僻处,扯开我的布袋,抓着我的头发,脸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了:“臭婊子,你断了老子财路,害老子差点被人抓了!幸亏老子记下了你的车牌号!是不是你!老子就记得你的车好像一直跟着我!是不是你!”
他疯狂扇着我的脸,趁我头晕目眩之际,开始扯自己皮带,我惊恐喊道:“你敢动我!我认识强哥!我是他亲戚!”
“我放你妈的狗屁,他自个儿不小心点都是要吃枪子儿的人!他是你亲戚?臭三八,你是线人还是卧底!”光头不信,解开我脚上的绳子就要脱我的牛仔裤。
我突发一脚踹他面门上:“不信你带我去问问!你真动了我,强哥不会放过你!”
光头见我说得信誓旦旦,有些虚了,毕竟得罪强哥,他以后就别想混了。
他提上裤子,冲了啐我一口唾沫:“老子现在就去找他,是他的人就给我钱,不是,老子直接把你卖给他,刚好他夜总会要妞儿!老子看你多能干!”
说罢,反手又给了我一耳光。
强哥看到我的瞬间,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。
光头嬉笑着说了事情的始末,强哥只是沉着脸,时而点头,时而看我。
“动了她没?”强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“没,这娘们儿太疯了……揍了一顿……我还被咬掉了一块肉。”光头把血迹斑斑的右手背摊在桌上,要钱的意味不言而喻。
强哥点点头,拉开了抽屉。
光头露出了笑容,看强哥的反应,我铁定和他有关系。
突然,一道亮光闪过,伴随着光头的惨叫,一把刀插入他的手背,深深扎扎进了桌子里。
我惊恐地看着强哥,张大的嘴,久久合不拢。
光头哀号连连,痛得冷汗直冒。
“她给你说了是我的人是吧?你他妈还打她?怎么打的?”强哥的声音很低,十分平和。
光头结结巴巴道:“强……强哥……我,我以为她瞎胡说的。这城里的小姐十个有九个都说是你女人……我上了好多回当了……我肯定不信。那天她的车一直在我面前晃悠,当天晚上大叫花子的窝就被端了,我财路也断了,警察还一直在抓我,我怀疑就是这个女人搞的鬼……”
强哥拉开了另一个抽屉,我和光头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。
强哥数出五叠钱,丢在光头手里,狠狠一抽,刀飞血溅:“行了,这事儿就这样吧。误会一场,她女儿丢了,整个人脑子有点不清晰了。上次问你们的事儿怎么样了。”
原来光头就是强哥上次说的溜儿,真没想到这么巧。
“那女的我就接触过一次,但据说是个老手,拐孩子特别厉害。大家都喊她陈嫂,人特别狡猾,没被逮到过,也不在一个城市久留。但拐和卖、买都分开进行,不好找。”溜儿心有余悸地看了我一眼。
强哥又丢了两叠钱:“赶紧去看看医生,手别废了。今天这事别声张出去,有那女人的消息,或者找到小女孩,记得给我说一声。小女孩是我亲侄女。”
溜儿大吃一惊:“卧槽,那女的肯定不知道自个儿动了大哥的侄女儿。”
“别屁话了,赶紧去医院!”强哥并没有被溜儿的俏皮话逗笑。
溜儿刚转身,我提着刀子就往他后心窝捅去。
强哥一把就拽住了我的胳膊抢过刀,把门关上了。
“你真的是个疯批!”强哥被气笑了。
我不甘示弱:“你真的是个犯罪分子。”
强哥不笑了,伸手就要擦我眼泪,我打开他的手,骂道:“这个社会就是有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才这么乌烟瘴气!拐卖妇女儿童都他妈形成产业链了……你们还是不是人!”
强哥说:“老子从来不碰小孩!”
“一丘之貉!你也不是啥好东西!”我啐他。
强哥从抽屉里提起我上次落这儿的内衣,放在桌上,点了一根烟,烟雾缭绕中,他的声音有些恍惚:“你让我想起了我妈。泼辣、野蛮、不讲理、得理不饶人、嘴巴又缺德又贱!”
我三两下划破内衣甩进了垃圾桶里。
“实话告诉你吧,朱宁。如果不是我,你今晚已经被打得半死了。性格犟是吧?没事儿!给你喂毒品!喂药!十来个男人糟蹋,一番折腾下来,你他妈姓什么都忘了!你这个年纪,夜总会之类的是不会要你了,当妈妈桑都嫌你不够风情。只能去低级按摩店,一天接客都他妈要你命!什么男人都得接!胖子瘦子老头子和变态,他们有的是花样折腾你!折腾死了往河里一丢完事!你是读过书的人,从文明世界来的是吧?你见到的算个屁!你只要被逮着了成了失足妇女,你他妈就彻底回不去了!老子冷汗都给你吓出来了!”
我打了个寒噤,为自己的劫后余生。
“我为什么帮你,就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我妈!我妈当年也是这么护着我的。我继父打我,我妈拿刀和他拼命,然后我砍死继父坐牢了……”强哥的声音低了下去。
“不要觉得自己健身房蹦跶了几天就力大无穷了?你打得过男人!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打赢谁?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,这个世界为了钱没良心的多了去了!朱宁,听我一句劝。你是个女人,孩子是你的命,但你不能瞎鸡巴胡闹把自个儿命丢了!只要你好好活下去,没准可以等到重逢的那一天。”强哥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头,再次把刀夺走了。
“我答应你,在我能力范围内,只要有星星的消息立刻告诉你,但你别瞎闹了,不然你女儿还没回来,你命先丢了。当志愿者可以,但别孤身冒险,你只是一个女人,女人在这里社会,就是个弱者。”
我沉默片刻,点了点头。
“你也答应我,如果有一天我坐牢了,你得来看我。或者我死了,你给我烧两柱香,我妈死了十年了。我也没结婚,没孩子,孤家寡人一个人,天天在法律边缘试探,没准哪一天就进局子了。”强哥在笑,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,分明含着忧伤。
“好。”我伸出小指头,“拉钩。我和我女儿达成任何意愿,我们都会拉拉勾,永不变。”
强哥笑着和我勾住了小指头。
06.
2010 年 10 月,谭警官通知我去警察局,他们在广西抓到了 A 级通缉犯陈湘莲,也就是大家口中的陈嫂,还找回来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,她说自己叫星星。
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警察局,一个小女孩坐在谭警官的桌子前,背对着我。
她一头蓬乱的长发,瘦削的身板,佝偻着身子,似乎还没有从恐慌中回过神来。
“星星……”我撕心裂肺地喊出了她的名字,脚下却一滑,整个人连滚带爬,狼狈地扑倒在地。
“星星,妈妈!是妈妈啊!”我哭得肝肠寸断,心中被疯狂的喜悦填充得严严实实,我想要扑到我女儿身边,却完全没有力气爬起来。
小女孩满脸泪水,慢慢转过身来。
刹那间,一阵霹雳闪电响彻在了脑海中,我的哭喊声瞬间停住了,
不是星星!
不是我的女儿!
我瞪大双眼,难以置信,眼前一黑,差点晕了过去。
原来这个小女孩叫欣欣,不是星星。
我艰难爬起来,冲上前抱着她,嚎啕大哭。
为她,为她的父母。
为我。
也为我再次失去的希望。
我当上了打拐志愿者,加入各种群,科普人贩子的套路,在社区和各种公共场合宣传,提醒妇女儿童家长孩子如何防止孩子走失。
我把人贩子的照片到处发送,警告家长,这些人贩子拐卖孩子会狡猾地变装。
我见证了太多太多的人间疾苦,那些等待的渴望与追寻。
被人贩子毁掉的家庭何止千千万万,但人海茫茫,失而复得的其实少之又少。
但我始终抱着一种信念,我哪儿也不去,我的家永远在 XX 街 XX 小区 XX 栋 XX 号,我的电话号码始终不变。
我知道,星星可以记住。
我的孩子那么聪明,我们演练过一遍又一遍,如果有一天……如果有一天……我们要怎么做。
如果我们走散了,你在原地等待妈妈。
如果你丢了,妈妈就永远在原地等待。
我的女儿,祝星,小名星星,今年 16 岁了。
她喜欢吃虾,讨厌吃香蕉,会背的第一首诗是《咏鹅》,她爱听《西游记》,喜欢孙悟空,能熟练背诵***手机号码。
我们约定,如果有一天遇上了危险,给对方打电话,我们就说暗号:大闹天宫!
每一年的 6 月 6 日,我都会给女儿录一个视频发在抖音、快手、微博……我说她一切喜好,回忆每一刻我们相处的瞬间。
说她身上的痣,脚背上的疤,我们走失的那个动物园,还有她一直没有被妈妈抱起来看到的羊驼。
不知不觉,今年的我已经 45 岁了。
十多年的时间,我替 5 个家庭找到了孩子,成了大家称赞的“打拐先锋”,但我的女儿,却依旧不知何方。
只有我心上和身上,那些新新旧旧的疤痕提醒着我,生命有限,我的寻找,还会继续。
我总是做一个美梦。
梦里,我的手机响了。
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涌入了我的耳朵,她轻轻说了四个字:
大、闹、天、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