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二章(3)
在对童年苦乐的回味中,凌达珺无忌地坐到了大石头上。虽说石头哇凉哇凉的,他的脸上却挂着温暖的微笑。
冬夜的风,乎乎地刮着,但是,饥肠辘辘的凌达珺,已经顾不得寒凉的刺激了。他双手抱定那块肝渣砖,微闭着双眼,情绪稍稍稳定,又仰头向天,仿佛是向苍天祷告着什么。待完全镇定下来,便张开大嘴,对着肝砖,狠狠咬了一口。于是,肝砖的表面,立即凹陷出了一个大大的豁口。接下来,他喘着粗气,稀里哗啦地咀嚼起来,嚼得香气四溢……
此时此刻,无论他的心中,还是口中,肝砖都是世上绝佳的美味。于是,他不停地轻咬着,慢嚼着,细细地品味着这唯一的,灵与肉的寄托……
不知道过了多久,肝砖被消灭了。凌达珺似乎满足地抚摸着自己的肚皮,脸上露出了自嘲的微笑。
也不知道为什么,他又下意识地翻腾起自己的衣兜来……这里掐掐,那里捏捏……只可惜,现在的衣兜,比他的肚皮要羞涩得多了。
凌达珺的四周,出奇地安静。他不由自主地上下左右环顾,试图赶走孤独。可是,头上的,那盏昏黄的路灯,却在孤傲的柱头苍凉地闪烁,好奇地挑逗着同样孤傲的灯下人。无精打采的灯光,呆滞地映照着凌达珺脚下灰白的水泥地,把他的身影缩成了一团黑色的雾。
“唉——”凌达珺寂寥地叹了口气,自怜地嘀咕着:“我现在,就是一个地道的乞丐,一个卑微的小人物。然而,小人物何以保持自己的尊严?”
在没有人踪的夜晚,灵城仿佛就成了一座没有生气的死城。而穿越的,我的灵魂,却感悟出了:凌达珺真是迂腐得可以——你此刻所有的担忧都是多余的啊!还要奢谈什么尊严?即便满街都是人流,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姓啥名谁呀!或许,他只是在维护着内心的平静。”
“肚子填饱了,心灵却变得如此空虚。”凌达珺继续哀叹着,“世事总会让人顾此失彼。”
思前想后,似乎再也找不到任何排遣孤寂的好办法了,他便心有不甘地站起身来。再次地左顾右盼一番——实在无计可施了,只好往回走……
钻进了还存有丝丝温度的被窝,凌达珺继续着没有结局的回顾……童心童趣的美好,与此时此景的寂寥形成了强烈的对比……
于是,凌达珺的心灵,便在酸甜苦辣涩的杂乱更替中渐渐被融化,潮水般地涌动着,翻腾着,搅扰得他越是企图入睡,越是无法成眠……
眨眼之间,春节临近了,这是与天奋斗的知青们最想家的时刻。
“给亲人们带些什么呢?”凌达珺有意无意地谋划着,“既让亲人们尝尝农产品的新鲜,也让亲人们亲身感知我们接受再教育的滋味。”
这破天荒的第一次,却是一件颇费思量的事情。于是,他便利用收工的时间,不辞辛苦地亲手熬制了二十多斤白芋糖,压榨且晾晒了三十来斤的白芋粉。最近,又用自己种植的芝麻,去集镇上换来了好几斤芝麻油。再加上生产队分给的绿豆、黄豆等等。平分后,几个知青都获得了客观的小丰收。
然而,凌达珺始终没有忘记对丁香的承诺。故而,在启程回家过年的前两天,特意去探望了这位久悬于心的儿时故友。
在农村找人,不像城里那样按照街道、门牌号码搜寻即可精准地找到目标。而只要报出对方的姓名,哪怕距离十里八里之外,都可以轻易地找到。
于是,凌达珺找到了上次与丁香分手的地方以后,便逢人就问。基本没费什么口舌,就顺利地来到了丁香的家门口。
房门是敞开着的。此刻的丁香,正斜倚在一张单人床上看小说。凌达珺没有急于向她打招呼,却由不得地回忆起小的时候,他与丁香交换小说阅读的情形……
其间,他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书名。“啊!”他在心中惊呼着,“《卓雅和舒拉的故事》——这是一本影响了几代人的好书。它是母亲科斯莫杰米扬斯卡娅亲自著述的,关于她的一双英雄儿女的故事——这位白发人在追忆已故黑发人的过程中,该会流过多少眼泪啊!然而,那其中,也一定包含着她的自豪。因为,育有这样一双儿女的母亲,本身就是伟大的。”
再看丁香读书的表情,却是深沉而且凄楚。“是同情?还是钦佩?似乎都是,又都不是。”由此,凌达珺推论,“丁香不是在打发时间。因为,她手中捧着的不仅仅是一本小说,也是当代青年的好朋友。过去,它曾经教会丁香坚强和善良,今天,一定在继续教她勇敢和忍耐。”
于是,他确认:“面对生活的惊涛核浪,丁香正独立礁头,自我救赎。”
沉吟了片刻,凌达珺便轻扣门栓。“叮当,叮当……”金属相撞的脆响,惊醒了儿时的伙伴。丁香终于从英雄的情结中回到了现实。她把书本往身旁一扔,翻身而起,飘然而下。眉头顿时舒展了,漾起了明媚的微笑:“啊!达珺,你来了。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?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呀?”
“鼻子底下是大路。”此刻,凌达珺的心情,就像春天里的小河,虽然依然余寒料峭,却满怀喜悦地流淌着,“呵呵……找不到你丁香,还能自称‘凌达珺’吗?”
“咱们的达珺,从小就聪明!”丁香嘴角微微翘起,那对原本隐藏着的小酒窝便随之生动起来,“欢迎,欢迎,欢迎贵宾驾到!达珺,快进屋吧!外面冷。”